话语诠释:织补故事的人

来源:工作范文网 时间:2020-12-30 12:01:50

《双黄蛋》这个短篇极有意思。首先这是一篇比较典型的元叙述小说,其次在于小说故事的内核,反讽意味浓厚,还有就是这篇小说通过对两个话本故事的重述、织补,也即叙述之叙述,启发读者思考:小说家在谈论真实时是都说些什么?

故事是这样启动的——我着迷于古物,四处搜寻,尤其是那些带文字的玩意儿,因为它们“让我痴迷。每有所得,我都要借助手电筒和放大镜,细细地寻找上面的文字,不漏掉任何蛛丝马迹。我终日沉醉于其中,浮想联翩”。这种寻找、追踪的冲动也成为小说叙述的一个动力,当然我同时也承认,是因为怕死,想知道为什么古人不怕死。这显然是一种对生之意义的寻找,这似乎可以算作小说深层的叙述推动力。在作者的笔下,是在我找到两部古典话本小说后,小说开始了主体部分的叙事编织。面对的是两部残缺的话本,一部被烧掉了开头部分,另一部缺少结尾。两部话本文白相杂,并不好懂,故事的主要情节依稀可见,却难得全貌,犹如古墓出土的一幅美丽的织锦,上面的图案残缺不全,细细观察难免让人有一种把它织补完整的冲动。小说家某种意义上说,是用文字织补故事的人。法国罗兰·巴特曾强调“texte”(文本)的词源学意义是“织品”(Tissu),意在让人们注意到文本的生成、编织这个不断延展的动态过程。基本故事可能是恒定的,一代又一代的写作者(编织者)不断以文字重新经纬文本,从而产生带有鲜明主观色彩(不同版本)的织物(文本或故事)。尉然的《双黄蛋》显然是在重新织补两部古典话本。后退一步,这两部话本故事也是虚构想象的结果,因而此小说是在重述故事之故事,它是元叙述。

一般来说,小说基本语言包括两种。一种是对事件(动作、情节等)的直接模仿,小说的语言就是现实世界存在对象的再现,这可以称之为是直接性的对象化语言。另外一种就是元语言和元叙述,简单说就是说语言的语言,讲故事的故事。比如,古希腊柏拉图的对话,尤其是开头部分常常是多重叙述交织在一起,我给你讲一个故事,那天我去朋友处赴宴,朋友说他听到了这样怪事……柏拉图借助朋友之口,重述故事之故事。发展到今天,元叙述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故事的局部装饰,而变成了小说家们喜欢的整体性的结构性的手法。具体到每一部小说,每位小说家的技法又各个不同。《双黄蛋》中,能看到作者至少采用了翻译、阐释、改写、补充等元叙述的语言策略。设定两部文白相间的话本小说,用今日白话文重新叙述出来,一本正经地讲一个虚构的故事。这个过程既是翻译也是解释,补充则是针对缺少的开头和结尾。在小说文本的多重叙述中,我们看到对象性语言被淡化,模糊,成为多重话语里的一重。

《双黄蛋》也经得起意义上的阐释,它充满寓意。两个前设的话本故事一个叫《皇帝荒唐记》,一个叫《草民荒唐记》。隐隐让我们看到寓言写作的笔法,皇帝和草民是可以轮回转化的,生者可以死,死者也可以再生。按照小说里的叙述,我也仿佛知道了古人为什么不怕死了。“难怪古人不怕死呢,原来他们笃信佛家的轮回学说,只是把死亡看作身份的转化而已。结束即开始,开始即结束。皇上不是因为染上花柳病死了吗?于是他就去找阎罗,请求说,尊敬的阎王啊,我下一世不愿意再当皇帝了,皇帝就像被关进笼子里的鸟一样,一点儿也不自在,就让我做一个普通的草民吧。”反讽的力量在于,以荒诞不合常规的表现形式让我们更强烈地感受到生存的真理。

小说家是无中生有的高手。我们却往往忍不住问“真的吗”。儿童在游戏时沉浸其中,身心投入,以游戏的形式他们不知不觉中受到了生命应有的训练,他们是快乐的。儿童甚至也知道游戏是的虚拟性,却依然热爱着游戏。小说家在编织、虚构故事的时候,不也是这样吗?他们首先会获得一种编织的快乐,罗兰·巴特称之为“文之悦”。嬉戏于多重故事之中,同时也告诉他的读者,我这是在编故事,而读者依然认真,充满好奇地去阅读那个“织物”(文本),从中得到属于自己的愉悦(pleasure)。

尉然自2002年出道以来,他的小说也悄悄在变。如果对比他的处女作《李大筐的脚和李小筐的爱情》与这篇《双黄蛋》就会发现,他試图在作品中重新构建与现实更丰富的精神性关系。如果说前者是乡土的现实的直接的,那么后者则是间接的更有距离感的,更接近元叙述的语言嬉戏。只是尉然在飞翔时仍然能感到来自大地(现实)的引力。